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童诗白已经飞过丨陈关荣

导语

童诗白是著名的电子学科学家、中国电子技术学科和课程建设的主要奠基人和教学先行者。

陈关荣 | 作者

邓一雪 | 编辑

2020年9月5日，北京清华大学为庆祝自动化系建系50周年隆重举行了“童诗白先生诞辰100周年纪念会”暨由天立教育基金捐赠一千万元设立的“天立─童诗白中国自动化教育奖”启动仪式。

图1  2020年9月5日北京清华大学

一

童诗白于1920年2月14日出生在沈阳市的一个满族家庭。据说作为“中国建筑五宗师”之一的父亲童寯为其起名“诗白”，是期望他将秉承“诗书门第”的家风并能毕生“为人清白”。历史表明，儿子的一生远远超越了父亲的期望，在清华园里留下了一段传奇。

童诗白1942年毕业于上海之江大学土木系。抗日战争爆发后，1943－1946年间他就读于西南联合大学，在那里遇到马大猷教授，于是转到了电机系学习并获学士学位。1946－1948年，他在清华大学电机系任助教。随后，童诗白到了美国，1948－1951年在伊利诺伊大学（UIUC）电机系硕博连读，1949年获硕士学位，1951年获博士学位。

1948－1951年，正值童诗白攻读博士学位期间，贝尔实验室的约翰·巴丁（John Bardeen）和沃尔特·布拉顿（Walter H. Brattain）合作发明了点接触型晶体管，随后另一位同事威廉·肖克利（William Shockley）发明了结型晶体管。为此，他们三人共同分享了1956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当年，博士生童诗白率先用三极管完成了逻辑门的实现，并用拉普拉斯变换给出了电路稳定性条件。童诗白毕业后留校做博士后，巴丁也离开贝尔实验室来到了伊利诺伊大学物理系和电机系任教。童诗白随即进入了晶体管研究前沿之列。1952－1955年，童诗白在纽约大学布鲁克林学院（CUNY Brooklyn College）电机系任助理教授。1955年6月，他和夫人从旧金山乘船经香港回国。之后，1955－1969年他在清华大学电机系任教，1970年起在新建的自动化系任教并任系主任，至2001年退休。童诗白在2005年7月24日病逝，享年85岁。

童诗白是著名的电子学科学家、中国电子技术学科和课程建设的主要奠基人和教学先行者。在全球芯片技术发展早期，童诗白已经瞄准了模拟设计，他以半个世纪的余生主导了中国从工业电子学到电子技术基础的转型，以及从电子管技术到晶体管技术的转型，是中国电子技术科学和电子工业发展的领航者。

童诗白在1956年创建了清华大学电子学教研组，随后主编和参与编写了《模拟电子技术基础》等电子技术教材12套共19本800余万字，在国内率先开出了“电子技术基础”、“电子技术课程设计”、“电子电路故障诊断理论基础”、“现代电子学及实验”、“模拟电子技术基础”等课程。其中，《模拟电子技术基础》一书曾荣获国家优秀教材奖，目前使用的已是第6版。此外，童诗白还开创了电视大学的电子技术课程，培养了很多工程师和技术员，桃李满天下。1989年，他荣获北京市优秀教师和全国优秀教师光荣称号，同年获普通高等学校优秀教学成果国家级特等奖。

童诗白在1980年代末至1990年代初担任国家教委电子技术课程指导小组组长，并先后担任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计算机培训中心的北京中心主任、北京市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委员会委员、邮电部通讯学会电源分会主任委员、仪器仪表学会节能技术委员会主任委员、自动化学报编委等职务。1983年，国务院批准在深圳创办一所综合性的深圳大学，童诗白只身奔赴特区，协助深圳大学筹建了电子学教研组并出任电子工程系主任。他为我国电子学学科发展、电子技术课程设置以及相关院校建设都做出了重大贡献，被尊称为电子学泰斗、杰出教育家和教材建设巨匠。

童诗白创建了我国第一个“自动化仪表与装置”专业博士点并从1984年起招收研究生，后来指导毕业了14名博士生和21名硕士生。童诗白认为，一个优秀教师必须具有五种精神：乐教精神、奉献精神、钻研精神、集体精神和自律精神。事实上，他女儿童蔚后来在回忆中说，父亲经常“写教科书写到天亮，然后赶去上课”。童诗白为教育事业的献身精神和师表言行在清华园内有口皆碑。不幸的是，他后来积劳成疾，逝世前三年患上严重青光眼和白内障，几乎完全丧失了视力。

图2  童诗白在1950年代的电子学课程备课手稿

图3  童诗白讲授电子学课程（1980年代）

童诗白出身书香门第，没有历史政治问题，又不是当权派，更是人缘超好，在“文革”十年中有幸躲过一劫。可是，后来当他阅读到巴金写的《回忆录》时，竟然百感交集，恸哭了一场。

1970年代末，清华大学选定了常迵、童诗白、方崇智、郑维敏四位教授为自动化系首批博士生导师。童诗白说：“‘文革’结束了，但我们不能把书架上的书拿下来掸掸灰尘接着使用。要赶紧跟上世界科技的发展，给学生最新的教材、最好的课程。”

图4  童诗白从教50周年纪念（1996）

二

童氏家族在历史上是大清满族皇朝世家，清末民初才改为汉族的童姓。童家至今四代人都从事教育工作和科技事业。

这里从童家第一代讲起，即童诗白的祖父恩格（1868－1945）和祖母关蔚然。恩格先后任沈阳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奉天（今辽宁）省教育厅厅长、奉天图书馆馆长等职。他的三个儿子童寯、童荫、童村都是专家学者，其中童荫是电机工程师，童村是微生物学家，而老大童寯（1900－1983）是童诗白的父亲。童寯在1925年毕业于清华学校（1928年改名为国立清华大学）。同年秋，童寯由庚子赔款公费留学到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UPenn）建筑系，与杨廷宝、梁思成、陈植、赵深等人同窗。他1928年获得建筑学硕士学位，后在费城和纽约两地建筑师事务所分别实习了一年。1930年春，童寯访学欧洲，到过英、法、德、意、瑞、比、荷等国考察建筑，同年秋天经东欧回国。之后，他在沈阳东北大学建筑系当教授。1931年6月，梁思成赴京到“中国营造学社”任职后，童寯继任系主任。后来，童寯在中央大学和南京工学院（今东南大学）任建筑系教授直至退休。

图5  童寯（1900－1983）

童寯是中国第一代杰出建筑师、中国近代造园理论和西方现代建筑研究的开拓者，其一生见证了中国近现代建筑的兴起和发展。《中国近现代建筑五宗师》一书把他与刘敦桢、吕彦直、梁思成、杨廷宝合称为“中国建筑五宗师”。

童寯喜欢引用战国时期楚国文学家宋玉的名著《登徒子好色赋》中的一段描述来比喻优秀建筑作品之美：“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也就是说优雅的建筑设计一定要恰到好处。

图6 杨永生，刘叙杰，林洙著，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8）

童寯有三个儿子：长子童诗白，次子童林夙是中国电子物理学领导专家、显示器技术泰斗、IEEE高级会员、东南大学电子学研究所教授；三子童林弼是航天部二院资深研究员。

童诗白特别敬仰父亲为人“坚持真理，刚正不阿，严谨治学，朴实无华”的品格。事实上，童寯毕生专注治学，不问政治，不顾工程，不睬荣誉，一心当好建筑师。他常对学生们说：“一个好的建筑师，首先应该是一个好的知识分子。有独立的思想，有严谨的学风，有正直的人品，才会有合格的建筑设计。”

图7  童寯一家（1930年代，上海）

三

1948年童诗白到美国伊利诺伊大学读博士学位时遇到了西南联大一位校友、女诗人郑敏。她和童诗白同龄，1920年出生，是福建闽侯人。她父亲王子沅曾留学法国和比利时。王敏两岁时被过继给父亲好友郑礼明，之后改姓郑。当年郑礼明在河南一个矿山当工程师。1939年，郑敏考入了西南联大外文系，后来转到哲学心理学系。她1948年赴美，先到了布朗大学攻读英国文学硕士学位，1950年毕业后转入伊利诺伊大学研究生院。童诗白小提琴拉得很棒，郑敏唱歌极具天赋，还跟纽约朱莉娅音乐学院的教授学习过声乐。于是两位西南联大校友同学一拍即合，1951年在纽约联婚。

图8  童诗白和郑敏在纽约家中（1951年）

1955年夫妇俩回国后，童诗白到了清华大学电机系任教，郑敏去了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外国文学部，从事英国文学研究。1960年，郑敏调入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讲授英国文学史和英美文学选读。

郑敏的创作始于1942年，代表作有《金黄的稻束》（1943）、《诗集（1942－1947）》（1949）、《寻觅集》（1986）、《早晨，我在雨里采花》（1991）、论文集《英美诗歌戏剧研究》和翻译作品《美国当代诗选》（1987）等。1980年，郑敏与王辛笛、曹辛之、唐祈、唐湜、陈敬容、杜运燮、袁可嘉、穆旦等人自称为“九片叶子”，合著了著名诗集《九叶集》，被誉为“九叶派”诗人。2000年，她出版了《郑敏诗集（1979－1999）》。2012年，高龄92的她还整理出版了《郑敏文集》。

图9  郑敏书架上放着自己的部分作品

郑敏是个思考型的诗人。她95高龄时在一次回应访谈时说自己每天都在思考，脑子停不下来：“我的脑子一醒来就想问题，内心是哲学的延续。哲学、音乐、绘画，这三样是丰富我生命的东西，我从这三样里找到生命的乐趣。”郑敏还说自己毕竟是个知识分子，“每天都被知识分子的良知拷问”，对国内后期诗歌深受商业娱乐和功利文化的影响十分担忧。年近百岁了，她还常常思考和谈论中国文学及教育的发展和前途。

2006年，郑敏获中央电视台主办的《新年新诗会》授予“年度诗人奖”。2017年4月15日，央视《朗读者》系列播出了一期十分动人的节目：13位年龄加起来超过1200岁的清华大学和西南联大老校友，齐声朗读抗日战争时期的“告全国民众书”。那时，郑敏97岁。

图10   央视《朗读者》节目上郑敏参与朗读“告全国民众书”

郑敏于2022年1月3日在北京逝世，享年102岁。

童诗白和郑敏有一个女儿童蔚和一个儿子童朗。童蔚是个文化人，报社记者，也是个诗人。童朗1985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电子系，现为美国康奈尔大学讲座教授并任大学电力系统工程研究中心（PSERC）主任。

图11  童蔚在清华大学“童诗白先生诞辰100周年纪念会”发言（2020）

图12  童朗（IEEE Fellow，2005）

四

童蔚在回忆父亲童诗白的人生时，曾概括性地描绘过他那多元的人格魅力，说他为人“正直、勤勉、谦逊、诙谐、恋旧和兴趣多样”。童蔚说，父亲兴趣广泛，热衷于看闲书，尤其是外国小说，喜欢听评书、看电影、听交响乐，热爱打网球、竞走，留学期间用于打桥牌的时间也不少。“他一直有意识地让自己的头脑处于机敏灵活的状态。虽然在外人看来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他的内心非常敏感，多元化的生活使他身心更愉快地进入一种深度思考。”

童蔚的堂弟童文是我国华为无线CTO兼5G技术首席科学家。他在“纪念伯父童诗白：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他已经飞过”一文中非常生动而恰当地借用了著名诗人泰戈尔脍炙人口的诗句作为标题，献给这位令人敬仰的清华学者童诗白先生，让世人永远铭记和怀念。

图13 童诗白在清华大礼堂参加校庆演出（1990年代初）

致谢：十分感谢童蔚女士的支持并提供及订正了若干史实；同时感谢童诗白早年硕士学生、香港城市大学好友严厚民教授的鼓励。

复杂科学最新论文

集智斑图顶刊论文速递栏目上线以来，持续收录来自Nature、Science等顶刊的最新论文，追踪复杂系统、网络科学、计算社会科学等领域的前沿进展。现在正式推出订阅功能，每周通过微信服务号「集智斑图」推送论文信息。扫描下方二维码即可一键订阅：

推荐阅读

点击“阅读原文”，追踪复杂科学顶刊论文